“喂,醒醒,马上就要到杭州了……”
朦胧中,一个不算好听,却异常温柔的声音闯入了江宇的梦境。
在梦中,他看到父亲慈祥的抱着自己,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亲切和蔼,多年未见的母亲也不知何时回到了家里,冲上前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,他们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,还赞同了江宇的梦想,支持他去做变性手术。
幸福美满的家庭中,他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,镜中映照着的是一个穿着可爱洋装、长发及腰的女孩子。那个温婉可人的女孩摆着蓬松的蛋糕裙,脸上洋溢着蜂蜜般甜得发腻的笑容。
但突然,那镜子裂了,镜片上蔓延着狰狞可怖的裂痕,越来越密,像成千上万的蚂蚁挤在一起,令人头皮发麻,然后‘砰’的一下支离破碎。
同时,周围的空间也扭曲起来,原本精致可爱的粉色闺房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黑暗,一个个看不清脸的人影围在他身边,对着他指指点点。
“这么漂亮的姑娘,身下怎么有根那东西呢?”
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他既不是男的,也不是女的,他呀,是个人妖……”
“人妖啊,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妖呢,还长这么好看,不行我得摸摸。”
“你看这人妖还哭呢,真恶心!”
说着,周围的人向他走来,江宇好像吓傻了一样瘫倒在地上,他抱着腿蜷缩在那一小块地方,无声的痛哭。
一句句恶毒的话语袭来,穿透了他的心灵,然后被越来越近的人影按倒、凌虐。
半梦半醒之间,江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,好不容易从梦境中解脱出来,却感觉身体冷冰冰的,手脚僵硬的好似动弹不得。
飞机上的空调只有25度左右,理论上来说是人体最适宜的温度,不冷也不热。
但江宇由于吃药的原因,身体对寒冷和炎热的抗性也较正常人差了许多,再加上睡眠中人体的温度会下降,所以江宇此时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寒冬之中,瑟瑟发抖。
有点类似鬼压床那样的感觉,明明意识已经清醒了,但身体却没有一点反应,让他焦急万分。
不过这状态也没持续多久,体内的温度渐渐回升,四肢也慢慢有了感觉,他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。
“唔……?”揉了揉还有些湿润的眼睛,江宇抬起头,迷迷糊糊的看了看四周,便发现那个有着一双大长腿的空姐正在机舱内来回走动,不时叫醒一位还在与周公缠绵的乘客。
而从窗外往下看去,本来一成不变的漆黑中出现了些许灯彩,隐隐还能看到陆地的轮廓。
再转过头,就看到了一脸纠结的高威。
可能是怕被江宇误会自己占她便宜吧,即使目的是为了把她叫醒,手上动作也很轻,只是拍了下江宇的肩膀。
所幸江宇向来都比较敏感,平时只要轻微的一句话,或者一个动作,就能将他唤醒。
“你……不要紧了吧?”高威那一向阳光大方的面容,此时却显得有些怯怯的,似乎是怕再次伤到江宇,他低声下气的说道:“对不起,刚刚我口无遮拦,可能勾起了你不好的回忆……”
“没有,不关你的事。”江宇摇了摇头,睡了一觉之后,心态也恢复了正常:“你不要往心里去。”
只不过,想起自己之前那丢人的样子,江宇不禁双颊羞红,虽然别人把他当女生,但他自己当然知道,至少目前来说,他还是一个男性,下意识的就对自己刚刚那副女儿态感到十分别扭。
这么想着,江宇偷偷瞄了一眼,见高威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异色,便咳嗽一声,继续扭头看向窗外了。
沉沉夜色中,陆地的面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得清晰起来。
古人云,上有天堂,下有苏杭,意思苏杭差不多就是人间最美的地方了,而从高空往下看,风景一定更为美轮美奂吧?
但此时天色暗沉,除了黑漆漆的一片外什么也看不见,叫江宇有些可惜。
而高威见江宇说了几句话,便转过头去不理自己,以为对方心里还在难受着,便只能苦笑了。
几分钟后,飞机终于落地,剧烈的震感将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。
听着空姐的指引声,乘客们纷纷拿起行李,向舱口走去。
等人散了一部分,江宇才从托架上取出了自己的书包,然后把那本压根儿没动过的书放回包里,便与高威一起尾随缓缓外移的人群走出了舱外。
两个小时的旅程并不漫长,加上有一多半儿的时间江宇都是睡过去的,一下机,脚踏实地,便恍然有种短短几息、千里之外的错觉。
其实如果可以的话,他反倒更喜欢坐火车,火车虽然没有飞机快捷舒适,但沿途看着风景,伴随轨道行进的声音缓缓向目的地驶去,却更让人有种旅行的感觉。
江宇和高威并排行进着,可能是脑袋还有些迷糊吧,再加上四肢的凉意还没完全驱散,导致江宇走路的时候有些僵硬,险些一个踉跄摔倒。
本来高威还想扶着他走,但江宇拒绝了,他可没有那么娇贵,坚持自己一路走了过来,活动了一会儿,倒也恢复了正常。
只是这一路上,只要江宇稍微晃动一下,高威便紧张的伸出手,脸上挂着担心的神色,就好像江宇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。
一段本来很短的路程硬是被折腾了好久,出来以后,两人对照了下航班号,便向相应的行李转盘走去。
临到最后取了旅行箱,江宇倒也没有拒绝高威想帮他提行李的举动,虽然他不喜欢麻烦生人,但这个幽默开朗的少年已经不是‘生人’了,不是么?
“那个……”在路上,高威脸通红通红的,犹豫了半天才向江宇问道:“你要去什么地方啊?会待在杭州吗,还是只是在省会转车去其他城市?”
因为类似的话题刚刚才让眼前的人儿伤心落泪过,他有些害怕,弱弱的问着。
“嗯,应该会在杭州停留很长一段时间吧……”
江宇随口回答着,低头从裤兜中拿出了手机,开机后看了看时间,已经两点四十多了,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,表情有些慌张,可是一翻手机,却没有发现那预想中的一大堆未接来电。
解锁后,手机的显示屏上空荡荡的,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。
呵,那个男人恐怕又有了新欢,或者干脆是又去哪家夜总会鬼混了吧……
自嘲的笑了笑,江宇觉得自己的心很冷,同时一阵阵刺痛传来,好像快要结冰了一样。
而那边得到了答案的高威在前头欢快的走着,并没有发现这些,他刚刚提起的心终于放下,长出一口气后,脸上浮现出一抹狂喜。
直到出了大厅,高威才有些不舍的放下旅行箱,与江宇交换完QQ号后,便向站在不远处,貌似是来接他的家人那儿跑去。
他的家人早就看到了高威和江宇,还对高威竖起了大拇指,一副加油鼓劲的样子。
目送着少年离开,迫不及待一样的扑向那其乐融融的家庭,江宇心中不免感到一种落寞。
他看着周围陌生的人群,陌生的环境,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陌生,随即一种无助感顿时涌上心头。
不过就在这时,令他吃惊的是,高威找到自己的家人后,没有马上回家,而是向他摆了摆手臂,大声的叫喊着。
“美女!等着我,我们还会见面的!”
那正处于青春期,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嗓音中,是一种响彻人心的坚定。
“我……我追定你了!!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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